从巩维精与“惟懷永圖”看岚县晋商的精神传承

晋商风骨映岚州

——从巩维精与“惟懷永圖”看岚县晋商的精神传承

在晋商文化的璀璨星河中，晋西北岚县营坊村的实业先贤巩维精，以“惟懷永圖”为家训底色，在这片“兵营遗存与商贸基因共生”的土地上，用60峰骆驼踏出商路、凭诉状讨回驼队、创学堂兴教化、献粮款助抗战，更以“长兄如父”的担当培育子弟、以“家国为怀”的胸襟滋养后代，将晋商“诚信立商、义利兼顾、崇文重教、家国担当”的核心精神，深深烙进了岚县的黄土里，也写进了巩氏家族的百年传承中。

巩维精先生，生于清光绪四年（1878年），卒于1969年，90载人生既是一部个人奋斗史，更是岚县晋商文化与红色记忆的生动缩影。巩维精兄弟四人，老大巩维垣、老二巩维精、老三巩维永、老四巩维昌，兄弟同心，在父辈与家族的托举下延续着晋商荣光。

一、门楣家训藏晋商根脉

——营坊沃土育“耕读商兼修”

  巩维精的故乡营坊村，本身就藏着一段“兵商交融”的历史——老辈人代代相传，这里“古为兵营驻扎之地，且明清时期商铺作坊繁盛，‘营’对应兵营历史，‘坊’体现作坊商贸特色，故名‘营坊’”。明清年间，村里的铁匠铺、粮行、骡马市鳞次栉比，往来的商贩、驼队络绎不绝，这种“见惯了买卖、听惯了算盘”的氛围，从小就给巩维精埋下了商业启蒙的种子。

  这份商贸基因与家族传承密不可分。巩维精的父亲巩北槐（字植三），自幼读书，成年后以理家、经营为业，性格忠厚仗义。他曾凭借义勇戍守茅津渡三年，参与八次战役；面对盗贼侵扰时，更是挺身而出保一方平安，因功绩获官方嘉奖，其品德深受乡邻敬重，家族也因他而兴旺。伯父巩北山同样深谙经营之道，在当地商界颇具声望，其子巩维城则与巩维精携手助力家族事业，成为巩氏商路拓展的重要支撑，常年帮衬巩维精打理“永和店”的分号生意，在驼队调度、商号账务上出力甚多。

  走进营坊村巩家大院，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门上方那块黑底金字的“惟懷永圖”牌匾——四字取自《尚书·太甲》“慎乃俭德，惟怀永图”，因家族口传书写为“惟懷永圖”，意为“心怀长远谋，兴业守本心”，这恰是晋商“基业长青”理念的家族化表达，也与营坊村“商贸兴村”的传统不谋而合。

  后山祖坟，一块清宣统年间的巩维精之父巩北槐碑文，更印证了这份与晋商精神同源的家族传统。碑文由光绪二十八年（1902年）禀生、同盟会会员张辰（“试管婴儿之父”张民觉之父）撰文，明确记载：“巩氏居营坊数世，以耕读传家，重孝悌、尚勤俭，至维精辈，始拓商路，然未忘诗书之训……”这段文字揭示了岚县晋商的典型特质——不做“唯利是图”的商贩，而是以“耕读”为根基，以“勤俭”为底色，再借营坊村的商贸便利拓“商路”，这与晋中晋商“贾而好儒”的文化基因一脉相承。

  光绪二十四年（1898年） ，20岁的巩维精迈出了从商的关键一步。彼时的他，早已看透营坊村及周边“运输靠人扛畜驮，物资流通不便”的痛点，也瞅准了晋西北与塞外的贸易缺口。可创业没本钱，在伯父巩北山、堂兄巩维城的鼎力支持下，他便硬着头皮找到岚县首富“宝信昌”商号借款，从包头一口气买回了60峰骆驼。乡邻回忆：“那60峰骆驼牵回营坊村时，满街的铁匠、粮商都出来看，谁也没想到，这娃能靠这些‘沙漠之舟’，把营坊的买卖做到静乐、忻州去。”正是这60峰骆驼，成了巩维精商业生涯的起点，也让他在“惟懷永圖”牌匾下立下志向：“做买卖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利，要让营坊的娃有书读，让乡邻有好日子过。”此时的他，已深谙晋商“利以义制，名以清修”的道理——这也成为他日后从商的核心准则。

二、驼队商路显晋商本色

——凭诉状讨回驼队的“以理守业”

  晋商以“信”立世、以“理”护业，巩维精的“永和店”商号，从60峰骆驼起步，靠的就是这份“信”与“理”，在晋西北商海中站稳脚跟。买回骆驼后，他带着驼队从营坊村出发，跑短途、守诚信——往静乐运营坊的粮食，往忻州运本地的铁器，每趟都准时交货、分文不少算，渐渐在商户间攒下“靠谱”的名声。到民国二年（1913年） ，35岁的他已将60峰骆驼的小驼队，发展成近200峰骆驼的规模化队伍，“永和店”分号遍布静乐、忻州，孝义、祁县、晋中还发行了可在晋陕流通的票号，成了连接营坊村与外界的重要商脉。

  可这年秋，一场风波突然袭来——他派驼队从榆林运500斤盐回营坊村，途经岢岚时，被阎锡山部下以“未办军方运输许可、涉嫌私贩战略物资”为由扣押，30峰骆驼、6名驼夫连同盐货，全被带至岢岚军营看管。消息传回营坊，长工们都慌了：“这可咋办？军方扣的东西，怕是要不回来了！”巩维精却没乱分寸，他揣上“永和店”三年来的票号账本、给岢岚县衙供粮的凭据，独自骑马往岢岚赶。

  到了军营，见到负责的长官，他先讲情由：“长官，这盐是营坊、静乐百姓过冬用的，不是军需；驼队跑运输，三年来从没私贩过禁品，去年县里闹饥荒，我还从营坊的粮仓捐了200石粮，这些都有凭据。”可长官顾虑军方规定，一时没松口：“规矩就是规矩，没有许可，谁来也不能放。”见说理难通，巩维精没硬争，转身找了家客栈，决定写诉状——他要以“理”为据，讨回驼队，更要让营坊的百姓冬天有盐吃。

  昏黄的油灯下，他铺开纸墨，一笔一画写起诉状：开篇引《山西省商运临时章程》中“民间商运非军需物资，持地方商号凭据即可通行”的条款，再列“永和店”三年来从营坊往岢岚、岚县供应粮食的记录，附上捐粮的县衙回执，最后写明“此次运盐为百姓越冬所需，若长期扣押，恐致民怨”。诉状末尾，他还主动提出解决方案：“愿立保证书，盐运抵营坊后逐户登记发放，全程接受军方核查，若有违规，愿受惩处。”

  第二天一早，巩维精将诉状连同账本、凭据一并递到军营。长官逐字看完，又派人到营坊村核查凭据真伪，确认“永和店”确实常年服务地方、从无违规后，终于松了口：“你这诉状写得有理有据，又是为百姓办事，我就破例给你办临时许可，以后按规矩走就行。”当天下午，30峰骆驼便载着盐，跟着驼夫往营坊村赶——这场“以诉状护驼队”的风波，让“永和店”的名声更响了，营坊的商户都说：“巩东家不仅会做生意，还懂道理、敢较真，跟着他干，放心！”

  事后长工问他咋想到写诉状，巩维精笑着说：“晋商做事，不能光靠嘴说，得有凭据、讲规矩。诉状不是跟人吵架，是把道理写清楚，让人家知道咱没做错，也让营坊的百姓能按时吃到盐——这才是做生意的本分。”

三、兴学助教承晋商文脉

——育子弟传家风的“以文载道”

  “贾而好儒”是晋商刻在骨子里的基因，巩维精不仅在营坊村创办学堂惠及乡邻，更将“崇文重教”的家训落到实处，用半生心血培育子弟，让“惟懷永圖”的精神在家族中代代相传。

（一）长兄如父

——供养四弟巩维昌从学堂到行政长

  巩维精的四弟巩维昌生于清光绪九年（1883年） ，比他小5岁。少年时因家计拮据，巩维昌虽渴望读书，却连私塾学费都凑不出。巩维精看在眼里，暗下决心：“哥做生意，就是要让弟弟能读上书。”光绪二十八年（1902年） ，太原府中学堂创办，19岁的巩维昌想报考，却因学费犯愁。此时已靠60峰骆驼起家的巩维精，当即拍板：“学费哥来出，你只管好好读书。”

  此后三年，巩维精每月从“永和店”的利润中挤出白银，托驼队运往太原；怕弟弟在外受苦，他还时常写信叮嘱“照顾好自己，学业别松懈”，甚至托太原的商户给维昌送衣物、粮食。巩维昌也不负所望，毕业后又考入阳兴中学深造，巩维精依旧全力支持。正是这份“兄养弟读”的付出，为巩维昌日后的成长铺就了道路——民国时期，巩维昌凭借扎实学识和实干能力，历任离石、祁县、孝义等处区行政长，更连选七任晋绥碛口区区长，在任上兴办学堂、修桥铺路，把巩家“为民办事”的家风带到了任职地。

（二）教子传志

——培育二儿子巩固成理论教育骨干

  对自家子女，巩维精同样以“崇文重教、家国为怀”严格要求。二儿子巩固自幼便在“槐荫学堂”读书，巩维精常亲自教他读《论语》《史记》，还结合自己支援抗战的经历，讲“国家兴亡，匹夫有责”的道理。巩固长大后，受父亲影响，不仅学业优异，更萌生了投身革命、报效国家的想法。

  巩维精对此十分支持，鼓励他“跟着党干革命，为国家做贡献”。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，巩固秉性温和，在中学读书时期，发生九一八事变后，即投入抗日活动，并阅读进步书籍，思想受到启蒙。1934年在中国大学读书，逐渐成长为理论宣传领域的骨干，新中国成立后，更担任华北局理论教育处处长，始终秉持“实事求是、为民宣传”的原则，在理论教育战线默默奉献——这正是巩维精“惟怀永图”家训的最好延续：不仅要读书识字，更要心怀家国、服务社会。

  光绪三十一年（1905年） ，27岁的巩维精还在营坊村创办了“槐荫学堂”，自掏腰包请先生、买课本，立下“不论贫富，免学费、管午饭”的规矩。

  光绪三十三年（1907年） 太原府学政巡查晋西北办学情况，听闻营坊村“槐荫学堂”办学规范、惠及乡邻，特意绕路前往视察。见学堂窗明几净，学生们琅琅读书，教员正讲“营坊村名的由来”，学政连连称赞：“商贾能有此胸襟，让乡野孩童知史明礼，实属难得！”当即上报朝廷，为巩维精申请嘉奖。不久后，太原府便派人送来“兴学育才”牌匾，还赏赐白银五十两，表彰他“以商兴文，泽被营坊”。这块牌匾此后一直挂在学堂正堂，与他培育子弟的故事一起，成了巩家“崇文重教”家风的鲜活见证。

  进入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民国时期，巩维精的兴学之举并未停歇，反而迈上新台阶。他顺应时代办学潮流，在“槐荫学堂”基础上扩建升级，创办民国岚县第十国民学校，并亲自担任学董，全面主持学校事务。他沿用“不论贫富、一律免学费”的规矩，进一步扩充师资、添置教具，甚至从太原聘请受过新式教育的教员任教，让学校成为岚县境内办学规模与质量兼具的新式国民学校。

  其兴学义举很快传开，得到山西省政府的关注与认可。为表彰他“以商助教、泽被乡邻”的功绩，山西省政府特意颁发嘉奖令，并赠予一块黑底金字的“啟迪勤殷”牌匾。“啟迪”意为开导启发，“勤殷”含勤勉恳切之意，四字既是对他勤恳办学、启发民智之举的肯定，也暗合其“惟懷永圖”的家训内核。

  “兴学育才”与“啟迪勤殷”两块牌匾此后一直并列挂在学堂正堂，直到抗战时期仍激励着营坊的孩子。巩维精常对子孙说：“60峰骆驼能赚来财富，但学堂能养出营坊的人心——财富会散光，可读书人的志气不会。”这份兴学情怀，也成了巩家最珍贵的家风遗产。

四、助战抗日显晋商担当

——捐粮献款的“以义报国”

  晋商的“义”，从来不止于护乡邻，更在于家国危难时的挺身而出。1937年10月 ，贺龙率领八路军120师挺进岚县，进驻岚城创建晋西北抗日根据地，意在这片“米粮川”建立抗日统一战线，支援前线作战。当时部队刚到岚县，粮草短缺、冬衣不足，贺龙派人向营坊村等地方乡绅募集物资，巩维精得知后，当即联合堂哥巩维城、兄长巩维垣主动找上门。

  彼时已59岁的他，指着营坊村自家的粮仓对120师的同志说：“部队保家卫国，咱营坊的人不能旁观！”他一次性捐出200石粮食、50匹棉布，还拿出多年积蓄的300块银元，用于购置药品和军需。不仅如此，他还动员“永和店”的驼队，免费为部队运送粮草和弹药，叮嘱驼夫：“哪怕绕远路、冒风险，也要把物资准时送到前线，不能让战士们饿着肚子打仗。”

  贺龙得知后，特意在岚城司令部会见了巩维精，握着他的手说：“巩老先生深明大义，营坊村的支持比金子还珍贵！”巩维精却摆手：“当年靠60峰骆驼起家，靠的是营坊的土地养着，靠的是晋西北的百姓帮衬；如今鬼子要来毁营坊、毁岚县，我捐点粮款算啥？只要能打走鬼子，咱营坊人啥都愿意出。”此后，他还常让家人给驻地战士送开水、缝补衣物，“惟懷永圖”大院成了120师战士们温暖的“后方之家”。

五、护乡安民续晋商本色

——42岁“以智剿匪”的“以仁安邦”

  早在抗战前，巩维精就用行动诠释了晋商“义利兼顾”的担当，守护着营坊村的安宁。民国九年（1920年） ，42岁的他已是乡邻口中的“老东家”，但营坊村周边的鹿劲沟后山，却盘踞着一伙外地流窜来的土匪，常夜里下山偷抢牲口、粮食，连村里的铁匠铺都被偷过，村民敢怒不敢言。

  这年冬月的一个清晨，巩家后院的5匹骡马、3套驼队装备、两袋杂粮被偷，雪地里的脚印直指鹿劲沟。巩维精没有贸然带人硬追——他知道土匪有刀枪，营坊的长工们没经验，硬拼只会伤人。坐在“惟懷永圖”牌匾下琢磨半个时辰后，他有了主意：“土匪偷完东西累得狠，这会儿肯定在山里的窝棚睡觉，咱用‘智’不用‘力’。”

  他召集堂哥巩维城、兄长巩维垣、弟弟巩维永、12名长工，只带了两把大锁和一把耙地的铁耙子。走了近1个时辰，终于在鹿劲沟后山找到土匪的山洞窝棚——里面呼噜声震天。巩维精先让长工绕到窝棚后门，把两把大锁分别锁了后门和侧门；自己则拎着铁耙子，走到前门，一脚踹开石板门。窝棚里的土匪惊醒时，他已经冲到土匪头子的土炕前——那土匪刚要摸枕边的刀，巩维精一把揪住他的大辫子，用耙齿勾住辫根，猛地一拉，就把人从炕上拽到了院坝里。

  “都别动！”巩维精大喝，“我不要你们的命，只要还回营坊的东西，跟我回村给乡邻道歉，以后别再下山害人！”土匪早听说过他“在营坊办学堂”“以诉状讨驼队”的名声，又被他的智勇镇住，乖乖照做。当天中午，土匪赶着骡马、扛着装备回了营坊村，不仅把东西还给巩家，还挨家挨户给之前被偷过的铁匠、农户道歉。从此，鹿劲沟后山的土匪再也没敢下山，营坊村的买卖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。

  后来长工问他为何不赶尽杀绝，他说：“晋商做事，既要护得住营坊的乡邻，也要留得下余地——当年靠60峰骆驼赚第一笔钱时，我就知道，利要赚，但更要让营坊安稳，这才是长久的生意。”

巩维精老先生

  

【注】本文根据巩维城之孙巩瞒元、巩维垣之孙巩补福、巩维昌之孙巩保安等口述资料整理，由巩维精曾孙巩玉花、巩维城曾孙巩兰英与巩金拴、巩维昌曾孙巩国斌共同编辑完成。